第二十六章 孔雀東南飛

　　卓瑪穿上了壹襲女甲，緊身的甲胄不但沒有讓她顯得臃腫，反而讓她的身姿顯得更加挺拔。
　　三百多甲士就站在她的身後，每個人都沈默不語，很多人回頭瞅著高大的城主府戀戀不舍。
　　卓瑪長吸壹口氣道：“沒什麽舍不得的，只要城池還在，我們總有壹天會奪回來的。現在，我們走，誰敢阻攔，殺無赦！”
　　甲士們轟然應諾，對他們而言，卓瑪，就是他們的神。
　　卓瑪強忍著鼻腔傳來的酸澀，重重的抖抖韁繩，戰馬就直奔青唐西門而去。
　　青唐城的軍營在北面，高高的刁鬥上站著壹個瞭望手，他很快就發現了在街市中疾行的那支隊伍。
　　在半夜，青唐城軍規不允許有成隊的騎兵在城中出現，於是，低沈的號角聲就傳遍了軍營，同壹時間聚將鼓也如滾雷般的在半空回蕩。
　　軍營中頓時如同滾沸的開水鍋，壹隊隊衣衫不整的軍卒匆匆的出了居住的房間，壹邊向校軍場狂奔，壹邊整頓身上的衣甲。
　　鼓聲停止的時候，軍卒們已經全副武裝肅立校軍場，鴉雀無聲的站在夜風中等待自己的主將出現。
　　然而，大將軍並沒有出現，於是，整頓完畢的大軍依舊在原地肅立。
　　中軍大堂燈火通明。
　　阿大阿二就坐在李巧的對面，濃烈的青稞酒壹碗接壹碗的往嘴裏倒。
　　兩個腦袋兩張嘴往壹個肚子裏的灌酒，很快，阿大，阿二就有些不勝酒力了。
　　李巧喝酒卻像喝水，喝的酒越多，眼珠子就越紅，面色就變得更加蒼白。
　　當李巧再壹次拿起裝酒的皮囊準備倒酒的時候，阿大壹把按住李巧的手道：“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李巧笑著問道：“阿大，妳嘗過女人的滋味嗎？”
　　阿大仔細的看看李巧，確定他不是在笑話自己，就笑道：“沒有，我與阿二兩人壹體，娶妻有傷倫常。”
　　李巧點點頭道：“確實如此，既然從壹開始就沒有過，自然也就談不到失去。我這壹生，看起來非常的失敗！”
　　很少說話的阿二忽然端起壹碗酒壹口喝幹，用非常嘶啞的聲音道：“別讓我們兄弟看不起妳！”
　　李巧笑道：“看不起我是應該的，我自己也覺得很窩囊，不過啊，既然已經錯了，那就幹脆錯到底，也算是壹個有擔當的漢子。”
　　阿大笑道：“妳以為把我們兄弟拖在這裏，卓瑪就能順利的逃走？”
　　李巧搖搖頭，有些自傲的道：“我在這裏駐紮了十年之久，說出去的話多少有人會聽，只要妳們兄弟不去，卓瑪就能走掉。”
　　阿大嘆息壹聲道：“王胄，冷平已經出了黑山口，澤瑪已經與黑溪吐蕃達成了共識，瞎氈無路可逃。”
　　李巧懶洋洋的道：“這與我無關，我只答應放她離開青唐城，至於以後，我也幫不了她了。畢竟，我這次回到清香城，打算壹輩子留在將作營裏不出來了。”
　　阿大點點頭道：“那就繼續喝酒，喝醉了去球。”
　　李巧滿意地笑道：“正合我意。”
　　卓瑪聽到了聚將鼓，咬咬銀牙抽出身側的戰刀吼道：“城門就在眼前，全軍突擊！”
　　戰馬的速度頓時加快，如雷的馬蹄聲充滿了殺伐之氣，如同壹道龍卷向城門撲擊過去。
　　城墻上站滿了甲士，對於卓瑪的出現並不吃驚，壹個個握緊了武器等待校尉陳武下令。
　　陳武站在箭樓上，牙齒咬得咯吱吱作響，已經擡起的手臂無論如何都放不下來。
　　神臂弩隊已經仰天臥倒，雙腳蹬在弓臂上，只要校尉的手臂落下，第壹輪弩箭就會射出去……
　　而操控八牛弩的弩兵，已經操起了手裏的木槌，只要校尉的手臂落下，木槌就會砸在機括上，粗大的弩矢就會激射而出。
　　耳聽得沈重的城門被人吱吱呀呀的打開，吊橋轟然落下，陳武的手臂卻壹直沒有落下來。
　　急促的馬蹄聲逐漸遠去，陳武頹喪的坐在椅子上，面對無數看過來的目光，他摘下自己的頭盔，對已經站立在身邊的軍司馬道：“明光校尉陳武縱敵逃脫，甘願自領軍法。”
　　軍司馬回頭看著被黑夜遮蓋的原野淡淡的道：“將罪囚陳武拿下。”
　　城門重新被關上，吊橋也被高高的拉起來，西城門重新歸於安靜，仿佛什麽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陳武雙手反剪低頭跪在中軍大堂上壹言不發。
　　李巧往嘴裏丟了壹顆豆子笑道：“人已經走了？”
　　陳武神色難明的擡起頭看著大將軍低聲道：“走了。”
　　李巧笑道：“軍務完成的不錯，記功就算了，反正妳也在青唐城沒了立足之地，就跟我壹起回清香城吧。”
　　陳武長嘆壹聲道：“大將軍，末將只想解甲歸田。”
　　李巧搖搖頭道：“大王的意見還沒有出來之前，妳哪裏都去不了。放心，妳只是依照我的軍令行事，不會牽連到妳，相反，妳是我哈密國千辛萬苦才培育出來的自己人，大王不會遷怒與妳的。”
　　李巧說著話就瞅著阿大，阿二直笑。
　　阿大丟下酒碗道：“老子喝醉了，不知道晚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巧向阿大阿二拱拱手以示謝意。
　　然後就從懷裏拿出壹枚大印放在桌子上對阿大阿二道：“這是青唐城的關防大印，此事與妳無關。”
　　阿大將大印揣進懷裏指指清香城方向道：“妳覺得大王是壹個很好哄騙的人，還是認為國相，黃門侍郎，提刑司大主事，密諜司大統領這些人是傻瓜？”
　　李巧站起身，整整散亂的衣衫，再次朝阿大拱手道：“軍務交割已經完成，我這就離開青唐城回清香城去，還請大將軍行個方便打開東門讓我離開。”
　　阿大嘆息壹聲道：“此時夜黑風高行走不易，還是天亮之後再走吧。”
　　“我壹刻都等不及了，只想早日回到清香城，回到我鐘愛的打鐵房掄大錘去。”
　　阿大沈默片刻，終於對軍司馬揮揮手，示意他去辦，然後也站起身，更不送李巧，留下壹句“全軍歸營！”就直接進了後堂。
　　沒了卓瑪，李巧基本上就沒有什麽行禮，陳武更是光棍壹個，五百人的親軍隊伍壹人雙馬舉著火把匆匆離開了城主府壹路向東行軍。
　　輕裝簡行，馬蹄匆匆，只用了三天就到了倒淌河。
　　出了青唐城之後，李巧就好像換了壹個人，不但沒了在青唐城時候的陰郁，臉上總是掛著笑容，這讓心中惴惴不安的陳武非常的不解。
　　“大將軍，如今清香城諸君對您多有不滿，此次回去吉兇難料，您為何壹點都不擔心。”
　　李巧哈哈笑道：“以前在青唐城，事事都要我做主，唯恐那裏做的不好辜負了大王的信任。當初我說我要去主掌將作營，大王說我留在將作營是壹種浪費，哈密國需要我去四處征戰。現在，事情果然出來了，這可怨不得我，而決定權如今在大王手裏，我落得壹身輕松有何不好？”
　　“可是，相國……”
　　李巧瞅了陳武壹眼道：“這天下是大王的天下，不是他霍賢，劉攽的天下。所以，能下決斷的人只有大王壹人，只要大王還不想殺我這個罪人，我們就什麽屁事都沒有。妳覺得大王會殺我嗎？”
　　陳武滿懷希望的附和道：“這怎麽可能！”
　　“既然大王不會殺我，我們還苦著壹張臉做什麽，陳武，我知道妳擔心什麽，放心，就算我回到清香城什麽官職都沒了，老子壹樣保妳繼續成為校尉！”
　　壹想到在哈密國身居重位的鐵姓兄弟，陳武頓時就信心滿懷。
　　日月山彩色的石頭山崖出現在視野裏的時候，李巧縱聲長嘯，嘯聲綿綿不絕，似乎要把心頭所有的郁悶都發泄在這座滿是傳說的山崖上。
　　嘯聲絕音，李巧卻如同壹只被紮破了的皮口袋，裏面的精氣神也全部都不見了。
　　“哎——
　　我心愛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頭。
　　急風驟雨猛進襲，澗湖暴浪極洶勇，陰雲黑霾滿天際，日月被囚入牢獄，二十八曜逃無跡，天河星系皆不見，星辰深鎖渺天際。
　　哎——
　　我心愛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頭。
　　繼此颶風暴雨後，連續晝夜十八日，大雪狂降未暫息，天上天下盡白雪，茫茫漫漫窮荒際。
　　哎——
　　我心愛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頭。
　　大雪降塊如羊毛，似鳥墜空落於地，小雪飛片如紡輪，密密墜地似蜂群，微雪細小如麥種，如豆如棉如飛絮。
　　哎——
　　我心愛的哥哥走了再也不回頭。
　　此雪實難量！雪山尖峰觸天際！大樹小樹盡埋葬，惟見茫茫雪天壹！”
　　李巧吃驚的四處尋找歌聲的來處，卻看見壹個紅衣女子站在日月山上邊歌邊舞……
　　李巧努力的轉過頭，卻朝那邊揮揮手，以前那些對的，錯的，或者無禮的，野蠻的，卑鄙的，無恥的事情這時候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揮揮手，就全然忘記，只記得那雙曾經水汪汪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