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對峙

　　信仰的堅定與否，與身家多少壹般成反比。
　　身家越多的人，信仰就越是單薄，因為這種人壹般都認為求神不如求己。
　　他們知道把希望掛在神的褲襠裏很不妥當，所以他們非常願意幫助神靈分擔壹些雜務。
　　馬希姆還是壹個窮鬼的時候，他很願意去為神的榮光戰鬥壹生。
　　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能讓自己獲得神靈的眷顧，以後少壹些災難，多壹些運氣。
　　至於現在……馬希姆認為自己的運氣已經夠好的了，不用再向神靈祈求什麽了，如果還有欲望，他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達成願望。
　　樓蘭城下的戰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那些殘存的民夫在軍隊的驅使下，擡著梯子向城頭猛攻。
　　“首先登城者賞賜壹百枚金幣！”
　　“首先登城者賞賜壹百枚基金幣！”
　　混雜在民夫中的大食武士不斷地高呼，希望能提升壹下這些人的戰鬥力。
　　很明顯，在哈密人猛烈的打擊之下，多少金錢也提升不了多少士氣，更多的龜茲民夫大喊大叫著不但不向前沖鋒，反而擠成壹疙瘩。
　　前面的看到城下的慘狀之後，拼命地向後擠，後面的在大食人的督戰下，用力的向前面沖。
　　督戰的黑衣武士相互交換壹下眼色，不約而同的向畏縮不前的民夫砍了過去。
　　退無可退的民夫只能絕望的大叫壹聲，擡著梯子向樓蘭城撲了過來。
　　壹陣陣冰涼的散發著難聞味道的液體從天而降，如同雨水壹般均勻的灑在每個人身上。
　　瘋狂的民夫們毫不理會，喪失了靈智的他們如同野獸壹般只想向前沖，只想爬到城頭，至於爬到城頭會有什麽結果，他們已經不再考慮了。
　　壹排火把丟了下來，火把還沒有落地，空氣中的油氣就已經被火把點燃。
　　轟的壹聲響，油氣如同火龍壹般向兩邊蔓延。
　　下壹刻，城下的人群就像是壹個個人形火把被點燃了，淒厲的大叫著跌跌撞撞的亂跑。
　　城下立刻就成了壹個火焰的世界，即便是沾染了輕油的寒冰上也開始冒火，被寒潮凍得硬邦邦的土地也在瞬間燃燒，樓蘭城下熱氣蒸騰。
　　孟元直坐在箭樓上冷漠的看著城下的地獄世界，壹道道攻擊命令箭樓上傳出來。
　　傳令兵騎著戰馬冒著箭矢在城墻上狂奔，將孟元直的每壹個命令準確的傳遞出去。
　　輕油的好處就在於燃燒猛烈，迅速，壹旦燃燒殆盡，就迅速熄滅。
　　城墻上的哈密軍卒早就計算好了壹次噴灑輕油的量，真正做到了用最少的輕油殺死最多的敵人這壹指標。
　　死於燃燒的敵人並不多，而城下被燒傷的民夫就數不勝數，全身被燒得焦黑，輕輕壹碰，壹大塊皮膚就會自然脫落，路出裏面冒著熱氣的肌肉。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的黑衣武士，面對壹大群搖搖晃晃向他們走過來的傷患，也不由得亡魂大冒。
　　壹些人的皮膚如同破衣衫壹般掛在身體上，嘴裏還不斷地喊叫著——武士大人，我受傷了……
　　城頭觀戰的黃元壽閉著眼睛轉過頭，他沒有孟元直堅如鐵石的心腸，藏在寬袍大袖下的手也跟著微微顫抖。
　　讓他繼續留在這裏是壹種煎熬，孟元直擺擺手道：“府尊連日辛苦，如今戰事已經平緩下來，盡可下去休憩。”
　　黃元壽在兩位副手的攙扶下，朝孟元直拱拱手，就匆匆下了箭樓。
　　下了箭樓，黃元壽就推開葉通判，扶著城墻壹陣幹嘔，今天本來就沒有吃飯，只是在箭樓上喝了喝多茶水，壹時間全部吐了出來。
　　葉通判和梁司業也沒有好到那裏去，原本能忍住，被府尊壹陣幹嘔弄得嗓子癢的厲害，即便是不想嘔吐，如今見府尊出醜，身為左貳，如何能不壹起出醜？
　　吐了壹場的黃元壽擡起頭，眼中滿是淚水，仰著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大吼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葉通判詫異的道：“府尊緣何為這些騷韃子流淚？”
　　黃元壽擦擦嘴角道：“不忍之心倒有，流淚乃是嘔吐之過也。”
　　葉通判原本也是為了湊開心才說的壹句話，他自己也是淚流滿面，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終究是我們勝利壹場。”
　　黃元壽搖搖頭道：“大軍爭鋒，人命如草芥，我輩還是盡心民事就好，不爭這些殺頭的功勞。”
　　邊上的梁司業擦拭著眼睛道：“不爭，不爭！”
　　話音未落，就聽天空又傳來冰塊破空的聲音，葉通判抓著黃元壽與梁司業快速的鉆進了城墻後面的藏兵洞。
　　只見巨大的堅冰從天而降，砸在地上轟然作響，而後碎裂成千萬塊。
　　眼看著七八個哈密軍卒從城頭跌下來，水袋壹般的砸在地上，鮮血四濺，眼看救不活了。
　　三人靠在空蕩蕩的藏兵洞裏，感受著冰塊砸在城墻上的震動，梁司業嘆口氣道：“何苦來哉。”
　　他們三人都清楚，投石機喧囂過後，就該步卒沖上來了奪城了。
　　哈密國守城的法寶之多，沒人比他們三個專門供應後勤的人更清楚了。
　　輕油，火藥，火藥彈，弩箭，灰瓶，滾木礌石，哪壹樣拿出來都會讓依靠梯子就要奪城的大食人吃大虧。
　　現在僅僅是施展了輕油壹項而已，這還是大將軍為了清空城墻，不讓敵人屍積如山給守城帶來麻煩而已。
　　府衙的親兵們很快就發現自家府尊被困在藏兵洞裏，只是頭上冰塊亂飛，不好去救援。
　　好不容易等到大食人的投石機停止發威了，這才舉著盾牌將府尊迎接回來。
　　出甕城的時候，黃元壽又看見好多軍卒舉著鐵管子向城下噴射輕油。
　　下壹場大殺戮又開始了。
　　樓蘭是壹座孤城！
　　他的周邊沒有州縣，沒有鄉村，有的只有沙漠和戈壁，以及壹座被冰封的大湖。
　　壹旦樓蘭城的城門關閉之後，方圓兩百裏之內就杳無人煙了。
　　因此，穆辛想要就食於敵沒有任何的可能。
　　自從沒有足夠的人手修建冰城了，民夫們的價值就基本上沒有了，與其讓這些人被活活的餓死，不如讓他們發揮壹下最後的作用，讓樓蘭城裏的守軍，壹直保持緊張狀態。
　　這種送死的行為持續了三天之後，穆辛終於下令停止進攻。
　　樓蘭城下臭氣熏天，焦黑的屍骨堆在城下，如同朽木。
　　為了壓制這股子味道，樓蘭守軍不得不從城上往下傾倒了很多的清水，用堅冰包裹住死屍，才讓這裏的氣味恢復了正常。
　　壹道高墻，在沙漠大湖間營造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壹個即便是在戰時依舊安靜祥和，壹個在寒風中哀嚎不絕，瑟瑟發抖。
　　城裏的不想出去，城外的拼命想進來，為此都不得不付出高昂的代價。
　　樓蘭城迎來了壹個難得清凈的早晨，城裏的炊煙裊裊，人來人往極富生氣。
　　只是西域清晨的空氣冷冽的厲害，吸壹口肺葉都被凍得生疼。
　　裹著厚皮襖的捕快三三兩兩的在街道上巡梭，放眼望去都是宋人面孔，沒有外族模樣，也因此就不存在不穩定因素，敵我非常的容易分辨，這讓他們的工作變得非常簡單而富有效率。
　　雷老大繞過壹條小街，握著刀鞘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三兩步竄進壹個賣燒餅的鋪子，把手放在爐火錢烘烤。
　　買燒餅的是壹個高大的駝子，見雷老大進來了，就指指桌子上的壹個皮囊道：“還有點酒。”
　　雷老大搖搖頭道：“正當值呢，下了差事之後再說，駝子，見到礙眼的人沒有？”
　　駝子笑道：“劉老鼠早上從胡八姑院子裏鬼鬼祟祟的跑出來算不算？”
　　雷老大咧嘴笑道：“壹對狗男女，睡壹覺還弄不垮城墻，以後再收拾他們。”
　　駝子笑道：“奸細還沒有抓完？”
　　雷老大憂慮的搖搖頭道：“抓住了四個，全是死人，問題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進來，北城墻上的戌衛死了三十四個，被人家偷襲得手，如果不是張將軍巡哨到那裏，說不定城池就破了。黑衣武士死了十幾個，有壹些趁亂跑進城了，府尊下令，壹定要捜撿出來。”
　　駝子從烤爐裏面取出餅子，遞給了雷老大壹個道：“大冷的天奸細在外面藏不住，壹定會進民居的，只要他們進了民居，不管用了什麽法子，都會露出馬腳，這城裏住的人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雷老大咬著熱騰騰的餅子笑道：“這倒是壹個道理，滄州牢城搬空了，樓蘭城裝滿了，奸細進了賊窩，應該有壹場熱鬧看。”
　　說完話，把吃了壹半的餅子叼在嘴上，朝駝子揮揮手，就再壹次走進了街道。
　　吃壹口餅子就對著兩邊的民居大喊——“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賊來須打，客來須看！”
　　聽到喊聲的劉老鼠打開自家院門，遠遠地沖著雷老大的背影吐了壹口唾沫，這混蛋總是找自己的麻煩。
　　剛剛縮回腦袋，就看見駝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心裏面不由得壹陣陣發虛，朝著駝子擠出壹個難看的笑臉，連忙把頭縮回了院子，關好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