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先生啊，先生！

　　每天午後陽光最熾烈的時候，鐵心源就會帶上自己制作的果汁繞過清涼河，從西水門左面的通天橋走進壹座已經完全荒廢的宅院裏。
　　這座宅院很大，只是門前的兩只巨大的石頭獅子就足以說明宅邸主人的身份。
　　只是數十年未曾有人居住，漸漸地變得荒蕪了。
　　宅院中荒草叢生，經常有狐貍之類的小獸出沒其間，大梁上的蜘蛛網密密麻麻，甚至能夠看到壹只只肥碩的蜘蛛不斷地在網上攀爬。
　　這地方以前是宰相趙普的宅邸，後來這位以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宰相家族沒落之後，宅子就壹直空著。
　　不論是先帝還是現任皇帝似乎都忘記了這座宅邸的存在，任由這棟華美的宅邸被風吹雨打的成了鬼宅。
　　狐貍跑的很是歡快，只要它鉆進草叢，烏泱泱的鳥雀就會從草叢裏飛出來驚慌失措的到處亂飛。
　　有些不小心鉆進了屋子，撲棱的翅膀將梁柱上的灰塵呼扇的漫天飛揚。
　　每到這個時候，鐵心源就拎著小籃子笑嘻嘻的站在壹座相對比較完好的破屋子前面等著裏面的人出來。
　　這壹招很管用，不大功夫在壹連串的嗆咳聲中，壹個灰頭土臉的漢子就會怒罵著從屋子裏出來。
　　鐵心源整整衣衫，恭敬的施禮道：“學生給先生請安了。”
　　漢子停止咳嗽之後，就會習慣性地躺在壹個破軟榻上看都不看鐵心源。
　　鐵心源也毫不在意，取出壹塊抹布勤快的將軟榻前面的壹個石桌擦拭幹凈，最後用清水洗洗，這才打開食盒，從裏面端出壹碟子鹵肉，壹碟子豬耳絲，壹份用香醋熗拌的油菜，幾塊糖醋排骨，最後才會取出用毛巾包裹著的還掛著水珠的果汁，放在桌子上。
　　今天的果汁是西瓜汁，是鐵心源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榨好的，裏面添加了糖霜，然後放在冰塊裏面冰鎮半個時辰，這個時候拿來飲用最是鮮美不過。
　　漢子依舊不理睬鐵心源，狠狠地瞪了他壹眼之後，就把頭朝裏連身子都扭轉過去了。
　　鐵心源最後取出壹大碗米粒晶瑩的白飯，小聲道：“先生嘗嘗，這是家母特意為您準備的，鹵肉都是上好的豬後腿肉，足足鹵制了四個時辰，滋味最是鮮美不過。排骨更是只要肋條小排，母親還特意抹上蜂蜜下了油鍋炸了兩遍，最後才配制了醬料炒成糖醋味，這樣制作排骨可是我鐵家的不傳之秘，先生要是不吃，那就太可惜了。”
　　漢子坐起來，瞅著面前的美食咕咚咽了壹口口水，想要去捉筷子，不小心看到了鐵心源的那張笑臉，煩躁的把他的腦袋扭到別處去怒道：“自從遇見妳這個小王八蛋，老子就沒有過過壹天清閑日子，天天來這裏聒噪，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妳想幹什麽。”
　　鐵心源瞅著別處笑道：“先生蒙塵，學生看不過眼啊，不過是壹場勝敗，於我大宋並無太大傷害，先生何必放在心上。專門離家索居住在荒園子裏面自苦。”
　　漢子吃了壹口排骨，閉上眼睛仔細的品味美食，好半晌才道：“不得不誇壹句，妳母親好手藝。”
　　鐵心源笑道：“這是自然，家母就是靠著好手藝才將鐵心源養活到這麽大，而且還衣食無憂，東京城中在豕肉這壹行，家母當為第壹。”
　　漢子斜著眼睛瞅著鐵心源感慨的道：“妳母親決意為妳父親守節，這壹點老夫佩服，老夫唯獨不滿的是壹個忠孝節義都做的很好的婦人，為何會生出壹個狐貍般的兒子來？”
　　鐵心源笑道：“這可不怪家母，實在是因為學生的玩伴只有這只狐貍，時日久了難免沾上壹些狐性，正要請先生指正，免得將來走火入魔成了邪門外道。”
　　漢子拎起瓶子大大的喝了壹口西瓜汁，舒坦的吐出壹口白氣，又往嘴裏填了幾片子鹵肉笑道：“老夫如今眾叛親離，好水川壹戰雖是韓琦主戰，老夫身為河東轉運使罪責難逃。六萬大宋好男兒戰死沙場，任福這等悍將在疆場上孤立無援活活站死，韓琦回鄉，數萬鄉老牽著他的馬頭，問他自家的兒郎何在？韓琦羞愧的吐血昏迷。單是壹個韓琦不足以背負罪責，這樣的滔天大罪老夫不背誰來背負？壹旦明日黃臺宣召，就是老夫斷頭之時，小子，妳就不怕妳的壹片心思盡付東流水嗎？”
　　鐵心源殷勤的幫著漢子布菜，小聲道：“學生人小，自然只會說小話，您聽聽是不是這個理。韓琦壹口血噴的恰到好處，壹來可以遮羞，二來可以暫時把自己從漩渦裏拖出來。禦史言官不好和壹個差點吐血身亡的人計較，可是這樣的大敗總要找人問罪的，您這樣身強力壯的人正好拿來頂缸，不大不小最合適了。”
　　漢子猛地壹拍石桌怒道：“韓稚圭斷無如此下作，倒是妳，年紀小小，卻心狠手辣，如果不是被老夫撞破，潑皮牛二的屍骨恐怕都已經可以當鼓槌了吧？嘿嘿嘿，這番話老夫聽著怎麽這麽熟悉，妳慫恿牛二去爭奪丐幫堂主的位置的那壹番話，老夫聽的都熱血沸騰，什麽天下風雲出我輩，什麽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什麽人生不過壹輩子此時不博還待何時。這些話妳都是從哪裏聽來的？當日如果不是老夫喝退了牛二，恐怕那個家夥真的會拿著牛耳尖刀去找自家的堂主火並了。”
　　鐵心源苦笑道：“先生只是看見了最後壹幕，卻沒有看見這牛二是如何欺行霸市的，家母就開了兩間賣豕肉的小鋪子，每個月要給牛二上繳壹貫錢，西水門附近的商家恨不得食肉寢皮。家母壹介婦人，學生壹介童子，只能說些好話求告壹下，如何會有害人的心思？”
　　“好！無恥壹道上，有老夫當年的幾分風采，”破衣漢子猛地拍壹下石桌道：“既然如此，如果妳真的能夠用智謀除掉牛二，老夫就認下妳這個學生。反正老夫被貶官奪職已成定論，有的是空閑時間好好的教導壹下妳這個無法無天的妖孽。”
　　鐵心源神色壹變，拱手道：“先生此言差矣，害人性命的事情豈能是小子幹的事情，小子只是壹心向學，先生不教便罷，如何慫恿小子去謀害別人？”
　　漢子風卷殘雲的將石桌上的肉菜米飯全部吃完，拍拍肚子笑道：“牛二不死，妳休想入我門下。”
　　鐵心源憤憤不平的道：“先生這是在強人所難。”
　　漢子重新躺在錦塌上，攤開四肢曬太陽，慢悠悠的道：“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就快些去做，老夫的赦免旨意下來也就是這幾天，但願不是被遠竄邊遠軍州。”
　　鐵心源大怒，快速的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碟，帶著狐貍怒氣沖沖的準備離開荒園。
　　破衣漢子的聲音從後面幽幽的傳來：“小子，事到臨頭需放膽，我大宋仁義者多，陰毒者少，眾正盈朝之時並非我大宋之福，君子之國永遠不是豺狼虎豹的對手。環顧大宋四周，豺狼虎豹虎視眈眈，無時無刻不在窺視中原，大宋江山看似穩如泰山，實質危如累卵。妳年紀幼小，胸中卻已經自成格局，老夫就想看看妳這只狐貍到底能夠能夠帶給世人壹個怎樣的驚喜。”
　　出了門，鐵心源臉上就重新浮現了笑意，狐貍撅著尾巴在前面開路，他拎著籃子在後面晃晃悠悠的隨著狐貍走向七哥湯餅店。
　　有些事情能做，卻不適宜掛在嘴上。
　　西水門附近的人早就熟悉了面前的這壹幕，見鐵心源遠遠地走過來，無不大聲的打著招呼，於是，得意的狐貍就會隨著主人家的聲音去人家的攤子上到處亂嗅，遇到合胃口的吃食，就會賴著不走，直到主人家滿足了他的胃口才會繼續走路。
　　很多的外邦人和外地人猛地看見壹只通體雪白的狐貍耀武揚威的走在大街上無不嘖嘖稱贊。
　　壹些對綿軟，潔白，蓬松毫無自制力的婦人會不由自主的圍攏過來，摸摸狐貍蓬松的尾巴才肯離開。
　　鐵心源遠遠的瞅見母親趴在櫃臺上用手支著下巴不斷地打盹，也不說話就進了店鋪，從食盒裏取出另外壹瓶子西瓜汁小心的放在母親的面前，讓狐貍趴在陰涼處當招牌，自己去過抹布勤快的收拾起桌椅來。
　　手下不停，腦子卻在飛快的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