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技不如人

　　趙禎陰沈著臉將趙婉和王漸攆出長春宮之後，就命宦官關閉了宮門，壹個人待在裏面不知道在幹什麽。
　　“官家在砸東西泄怒。”王漸小聲對趙婉道。
　　“這樣發泄壹下對官家有好處。”抱著拂塵站的筆直的王漸又對趙婉道。
　　“每次砸完東西之後，官家神誌就會壹片清明，做出的決定會格外的睿智。老奴此生最幸運的就是遇到官家這樣的主人，他是老奴聽說過唯壹壹個寧願砸東西來泄怒的帝王，而不是靠殺人來讓自己心情愉快的帝王。老奴之所以會對源哥兒好，最大的原因就是源哥兒和官家很像，他發怒之後，只會朝自己的敵人發泄，而不是身邊的人，更不會將怒火發泄在我們這些可憐的宮人頭上。”
　　趙婉擔憂的瞅瞅大門緊閉的長春宮嘆息壹聲道：“我父皇杖斃的宮人也不少。”
　　王漸搖晃著壹根指頭道：“懲罰和泄怒是兩回事，老奴不認為宮人做錯了事情之後就能被赦免。這些年皇宮裏面汙穢不堪，換壹個帝王，偌大的皇宮裏面早就沒活人了，官家仁慈，每次都只誅除首惡從不牽連無辜。”
　　王漸的話讓趙婉聽得壹頭霧水，正要問他為什麽要說這些話，就聽王漸繼續道。
　　“老奴在哈密的時候就跟大王談過，大王因為老奴是個宦官的事情整整笑話了老奴三天……”
　　趙婉吃了壹驚，下意識的就要代替丈夫給王漸道歉，此人太重要，不能有失。
　　王漸擺擺手道：“若是別人這樣笑話老奴，他壹定會成為老奴的寇仇。不將此人生吞活剝老奴絕不會罷休。可是大王是不同的，被他笑話，老奴心中只有無窮的遺憾和失落……”
　　王漸自說自話，如同夢囈，趙婉很聰明，她看的出來，王漸只是單純的在說話，不是在交流，此時此刻，他只需要壹個合適的聽眾。
　　眼看著王漸臉上露出壹絲幸福的笑容，趙婉很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種情感。
　　“如果陛下百年之後，老奴依舊活著，大王就會派老奴去做官，在全天下選壹個縣當知縣，是正印官！”
　　趙婉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夫君收買王漸的本錢如此之低。
　　王漸嘿嘿笑道：“聽起來不可思議是嗎？老奴如今雖然只是四品內府官，可是啊，即便是文彥博，韓琦也要給老奴三分顏面，壹個知縣，嘿嘿，在老奴眼中還沒有金水河裏的王八大……大王偏偏就給老奴許諾了壹個知縣的位子，他還說老奴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主政壹縣之地，要是給老奴許諾壹個州官，老奴可能幹不了幾天就會被大王罷官。”
　　“就這些？”趙婉見王漸壹臉的希冀之色，徹底糊塗了，她發現王漸對這個不靠譜甚至是近乎羞辱的安排非常的向往……沒錯，說起知縣，他真的是兩眼放光。
　　長春宮的大門打開了，王漸就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不等臺階上宦官招呼，就帶著趙婉壹起進了長春宮。
　　趙婉滿腦子的官司，此刻最想趴在夫君的懷裏追問他到底給王漸灌了壹碗什麽樣的迷湯，能讓壹個位高權重的宦官對壹個知縣的位置垂涎三尺。
　　進到長春宮，裏面很安靜，也非常的幹凈，趙禎頭發梳的很整齊，坐在案幾後面很平靜。
　　巨大的簾幕顏色變了，高大的柱子上還有明顯的凹痕，幾個宮人正在跪在壹張巨大的案幾邊上，小心的粘貼著壹些奏章，帝王撕毀臣子的奏章，會被言官詬病的。
　　趙禎見女兒和王漸走了進來，就把壹張紙丟給趙婉道：“先前的三十萬擔糧食依舊按照原價交易，這是後續的七十萬擔糧食，著王安石在哈密就地收購。”
　　趙婉笑嘻嘻的從地上撿起那張紙，正要感謝壹下父親，卻發現父親哼了壹聲，徑直走出長春宮，還狠狠地瞪了她壹眼。
　　王漸同樣板著臉跟隨趙禎走了，趙婉伸了壹個懶腰，父皇不在她自然有睥睨皇宮的資格。
　　離開長春宮，趙婉就在壹大群美麗的伊賽特侍女的簇擁下準備走出皇宮，哈密王後的儀仗遠遠地跟在後面。
　　伊賽特人固然美貌絕倫，可是在氣質上就差趙婉太遠了，壹個個低著頭跟在趙婉身邊，如同壹群跟在獅子後面的羔羊，不敢輕易離開壹步。
　　伊賽特人的美貌讓皇宮裏的人擔憂了很久，趙禎也曾感興趣了壹陣子，還特意找王漸問過，準備從閨女手裏弄來幾個，結果，聽了王漸說過伊賽特人的來歷之後，就完全沒了興致。
　　壹個帝王跟壹群食物混在壹起算怎麽回事。
　　當然，這個秘密只有趙禎自己知道，王漸更不是壹個大嘴巴的人，馮貴妃起初很擔憂，後來見皇帝對那些美人似乎毫無興致晚上依舊是自己侍寢，這讓他很是興奮了壹陣子，以為自己的魅力超越了那些絕色佳人。
　　賢淑的曹皇後曾經為皇帝操心過壹陣子，還特意跟皇帝建議要長公主留下壹隊風情萬種的伊賽特人，卻被皇帝壹臉不屑的樣子驚呆了，這是皇帝第壹次拒絕皇後給他安排美人。
　　只有那些朝臣對這些美麗的女子防範甚深，上壹代長公主的前車不遠，他們不希望再出那種丟人的事情，尤其是現在奪儲的大幕已經徹底拉開的情況下。
　　趙婉離開皇宮，就有官員去調閱了宮門守衛的記錄，見進宮的人和離開皇宮的人數相等，這才長長的松了壹口氣。
　　可是，他們剛剛松懈下來，就被宮裏發出的另外壹道旨意給驚呆了。
　　同平章事文彥博罰銅壹千斤，樞密使韓琦罰銅壹千斤，昭文館大學士陳執中，集賢殿大學士梁適罰銅八百斤，就連壹向清正的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此次都未曾幸免，也被罰銅五百斤。
　　這些大佬以下又能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同樣無壹幸免，被罰銅兩百斤到壹百斤不等。
　　唯壹獲得嘉獎的人就是歐陽修，他被皇帝以忠誠勤勉的怪異名頭賞賜黃金壹封，絹帛百匹……
　　這種幾乎沒有差別的懲罰，在大宋還是首次，皇帝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如此懲罰臣子，這會引起眾怒的。
　　既然已經正大光明的出現了，就說明皇帝的懲罰絕對是有理由且理由非常之充分。
　　文彥博，韓琦等人不敢問原由，只能在接到旨意之後穿上官服匆匆進宮請罪。
　　趙婉回到家裏的時候，壹關上門，就得意的扶著肚子扭著腰娉娉褭褭的來到婆婆的身後，抱著婆婆的肩膀嬌笑道：“這壹次終於出了壹口惡氣。”
　　王柔花閉著眼睛揉著手裏的念珠笑道：“這可比妳在東京城顯擺壹百遍儀仗還要管用。”
　　趙婉嗤的笑了壹聲道：“壹幫窮鬼竟然敢小覷我哈密，哈哈，這壹次我父皇多出的錢壹下子就從他們身上找回來了，讓他們再用奸謀害人。”
　　王柔花回頭看了壹眼嬌憨的趙婉，搖搖頭道：“吃虧占便宜都是妳父皇的，妳父皇心胸寬闊不可能抱著找回損失的想法從百官身上弄錢，過壹陣子壹定會找壹個由頭把罰沒的錢還給百官的。這壹次只是給他們壹個警告而已。這壹手妳要學會，將來用得著。”
　　趙婉聽說那些人的錢會還回去，好心情壹下子沒了大半，雙手杵著下巴道：“阿娘，我們回哈密吧，東京城很沒意思。”
　　王柔花點點頭道：“東京對我們來說不是久留之地，只要文彥博和韓琦他們來拜訪過我之後，我們立刻就動身回哈密。”
　　文彥博家裏的很熱鬧，從皇宮領罪回來的百官齊聚文彥博府上，偌大的花園安靜的掉壹根針都能聽見。
　　按理說，這樣的聚會是很危險的，可是今天沒什麽問題，因為穿著便衣的趙禎也在，手裏抓著壹支剛剛從花園裏拽下來的荷花，輕輕地嗅著荷香。
　　歐陽修的十封奏折齊齊的擺在桌面上，壹幹大佬看過之後壹個個臉色陰暗的厲害。
　　歐陽修坐在壹張椅子上如坐針氈，得到唯壹的賞賜這不是好事，壹瞬間他就成了百官的對立面。
　　過了好久，文彥博撩起袍服下擺，拜倒在趙禎面前低聲道：“臣有失察之罪。”
　　文彥博請罪，其余官員同樣作為，歐陽修想要跟隨，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楞在壹邊，心頭壹片茫然。
　　趙禎丟開手裏的荷花，淡淡的道：“起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朕也小看了那個小猢猻。
　　都說江山社稷乃是天賜，天子坐享其成，只要歷代天子百十年鍥而不舍的打根基，總會迎來壹個盛世。
　　朕自認為不是壹個昏聵的君王，可是大宋傳國百年，按理說時間足夠了，妳們的奏章上總說我們身在盛世，到底是不是盛世，我們君臣自己知道的壹清二楚。
　　陳州壹場水患，霸州壹場蝗災，東平府地龍翻身，京兆府三年大旱，就把我大宋多年的積累消耗壹空。
　　百姓雖然沒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也衣衫襤褸四處為壹口吃食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