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4章 拜山頭

　　拜山頭，是中國官場文化的精髓。
　　浙江是四明相公沈壹貫的山頭，魏公公在人山頭搞事，不能不來拜壹拜。
　　但他在定海衛幹的事，是嚴重侵犯了人沈相國利益的，而他欲圖謀的事，更是和沈相國為首的浙黨密切相關。
　　可以確定的壹件事，如果浙黨能夠和魏公公手拉手，那麽，不可能的事情就會有可能。
　　所以，與其來說拜山頭，莫不如說魏公公這是來獻投名狀的。
　　他想把浙黨老大沈壹貫拉進他編織的偉大海事大業中。
　　獻投名狀前，必須先拍馬屁。
　　伸手不打笑臉人，馬屁這東西，千拍萬拍，哪怕肉麻至極，阿諛至極，都會對當事人起到效果的。
　　況，魏公公的馬屁，乃千古絕句。
　　“木偶蘭溪，山陰婁江。福清新建，皆為嬰兒。四明不出，誰與爭鋒。”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蘭溪、山陰、婁江、新建、福清、四明都是地名，而這六個地方出了六位大學士。
　　蘭溪指趙誌臯、山陰指朱庚、婁江指王錫爵、新建指張位、福清指葉向高，四明則是沈壹貫了。
　　六人中，除新建張位外，都當過壹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
　　組合在壹起，便是趙誌臯、朱庚、王錫爵這三位，不過是木偶。張位和葉向高則是連孩童都不如。但是如果四明相公不出來的話，世上也沒人能和這五位爭鋒。
　　猛的壹聽，那五位挺牛逼啊，再細壹聽，牛逼上天也不及四明相公壹根毛。
　　當然，這話是魏公公加工過的，原話是“木偶蘭溪、四明，嬰兒山陰、新建而已，乃在遏婁江之出耳。”
　　作者是東林太君顧憲成，寫下這句話的背景是為了阻止王錫爵復出，從而確保葉向高能夠入閣。
　　幫助顧太君完成這個偉大事業的就是李三才，而王錫爵是李三才的老師。
　　為了東林黨的利益，李三才私拆老師王錫爵給皇帝的書信，並塗改信件，出賣老師，終使王錫爵徹底身敗名裂，使葉向高如願以償入閣，這個學生也是千古第壹人了。
　　“四明不出，誰與爭鋒”是半句，取自“寶刀屠龍，莫敢莫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典故。
　　砍掉上半句，自是和“寶刀屠龍”有關，魏公公可不敢犯忌諱。
　　試問當今天下，哪個敢持寶刀屠龍。縱是他有膽敢說，怕人四明相公也不敢受。
　　魏公公相信自己精心拼湊的絕句，壹定能夠讓沈壹貫對自己刮目相看。只要對方受了自家這馬屁，後面的事就好辦了。
　　如若對方不受他馬屁，那也無甚可作為的了，拍拍屁股壹走了之便是。至於浙江的事，便須力取，而不是智取了。大不了耗點時間，麻煩壹些而矣。
　　沈壹貫的反應比較精彩。
　　怎麽說呢，老相國的臉上先是鐵青壹片，繼而震驚萬分，再接著則是面無表情，之後神色有那麽片刻舒緩，最後歸於壹片虛無。
　　看著，好像波瀾不驚的樣子。
　　魏公公壹臉謙遜的恭立在那，無論言語還是舉止，他都充分表達了內心深處對四明相公的無比敬重。
　　雖然沈壹貫沒有說話，但魏公公知道，這是個好的開端。
　　因為，沈壹貫沒有出言斥責他這個闖進來的太監，僅此壹點就夠了。
　　縱橫官場數十年的首輔大人，也不可能壹點城府沒有，聽著受用的馬屁就興高采烈。
　　若如此，沈壹貫就不可能成為首輔了。
　　沈壹貫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魏良臣的臉，至於對方那些虎背熊腰的護衛們，則直接被他老人家無視。
　　魏公公必須承認，沈壹貫的氣勢明顯比他強，畢竟，這位是真大佬。
　　哪怕已不是首輔，其所表現出來的威壓，也非壹般人可承受的。
　　好在，有萬歷和貴妃加成，有公主殿下床事加分，有太子嬪妃助陣，有二叔九千歲無尚威儀，魏公公也不會就沈壹貫給壓的擡不起頭，喘不過氣。
　　他面帶笑容，盡管舉止謙恭，但目光之中也是不卑不亢。出於禮數，他沒有直視沈壹貫的目光，但對方能夠清楚看清他的眼神。
　　剛才的嘈雜聲驚動了沈府不少人，趕到的護衛越來越多，將魏良臣壹行團團圍住。
　　沈壹貫終是有了動作，擡手示意護衛退下，然後伸手壹指亭中凳子，淡淡道：“魏公公乃內臣，陛下既委妳提督海事，便是欽差中使。老夫如今乃致仕之人，壹介平民而矣，可不敢讓魏公公久站，傳出去，世人怕說老夫怠慢中使呢。”
　　聞言，魏公公納手再拜，爾後道：“相公面前，無有晚輩的座。”
　　這壹聲“晚輩”讓沈壹貫有些錯愕，旋即笑了壹笑，並不言語，只做壹“請坐”動作。
　　見狀，魏公公知不能再推辭，遂上前落座，屁股卻只沾了半個凳子，不敢坐實。
　　這是有講究的。
　　民間也好，官場也好，若心存敬意，對長輩或上官便是這般坐。
　　中國乃禮儀之邦，士大夫尤重禮儀，魏公公有心拜山頭，豈能不樣樣叫四明相公看著滿意。
　　坐下之後，魏公公心中更定，知道自己的馬屁是完全起效了。
　　沈壹貫也註意到了面前這小太監的坐姿，他略感驚訝，繼而微壹點頭，仍是淡淡道：“魏公公可是內書堂出？”
　　“回相公話，晚輩無福入得內書堂，只入宮前讀過幾年書，蒙上天眷顧，得了個府案首。”魏良臣實話實說。
　　壹聽面前這小太監竟然得過府案首，沈壹貫不由再次吃驚，對這小太監好感又生了幾分。
　　當下詢問魏良臣為何棄了科舉入宮。
　　“……家道貧寒，便學鄉人入宮近君養親了。”魏公公這話說的多了，也是熟練。
　　“難得妳有這番心思，卻是可惜了。不過內臣未必不可發達，亦未必不可揚名，觀妳如今地位，想來也不後悔。”
　　沈壹貫挼須道，打量了魏良臣壹眼：“卻不知魏公公來老夫府上，為的何事？”
　　魏良臣聽後忙欠身站起，拍了拍手掌，當下小田就將壹個禮盒遞上。
　　“小小心意，還望相國笑納。”
　　魏良臣將禮盒躬身遞於沈壹貫。
　　沈壹貫略微疑惑，身邊管事輕腳上前打開禮盒，發現裏面竟然堆滿銀票。
　　看數量，怕有幾萬兩之巨。
　　管事不禁動容。
　　沈壹貫則雙眼微瞇，淡淡壹笑：“魏公公這是有求於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