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豪邁壯語，人心難忍

　　天雲陰沈，巍峨的城墻延綿，斑駁燒痕，刀槍劈砍的痕跡，有些地方還有血跡幹涸留下的暗紅，城墻巡邏的士卒目光警惕的望著城外交織的道路，人群聚集、離散。
　　官道、鄉村泥路，人聲嘶喊，車轅混亂，夏日悶熱的空氣，灰塵彌漫，擁擠的人潮之中，壯漢推著獨輪，全家口糧都在上面，妻女拉著他衣角神色驚慌的跟在後面，壹側，家境殷實的人家趕著牛車拖著糧食，呵斥著家人走快些，拄著拐杖的老人摔了壹跤，艱難的坐在路邊，仿徨看著人群離開……
　　陰沈的天空下，伏麟州各地道路，住在城外的百姓開始陸續離開，朝其他各州投奔親戚，躲避戰事。
　　戰爭的氣息漸漸彌漫了起來。
　　“開城門！”
　　萬通郡城門大開，壹支馬隊奔湧而出，為首的青年抽響鞭子，暴喝：“駕！”
　　西南的官道上，緊閉城門的原因，少有百姓能從城中出來，顯得寬敞許多，這支馬隊奔湧出來，壹路暢通向南狂奔，偶爾遇上堵塞的道路，有騎士促馬上前，揮舞鞭子。
　　“讓開道！”
　　喝聲裏，壹旁背著簍筐的老漢被揮開的鞭子誤傷到，摔去地上，老人的兒子哭喊：“爹！”
　　抓過地上的石頭，沖上去就要拼命。
　　“打死我啊，打我爹做什麽？！妳們這幫吃撐的，誰管妳們做坐江山啊，眼看到莊稼都長出來了……妳們挨瘟的鬼喲！！”
　　騎士壹偏馬頭，伸手就去拔刀。
　　“住手！”
　　陳靖坐在馬背上，大聲喝止那名麾下，帶侍衛上來，揮開手壹推，隔空將那哭喊的青年推出兩丈，沒有傷對方。
　　隨即，在馬背上拱起手，朝四周倉惶的百姓朗聲喊道：
　　“……靖也是陳人，此地也是我的故土，可如今被隋人所占，回來就是希望妳我陳人，能光復故國，還請諸位鄉親父老再忍耐壹些時日，擊退隋軍，靖定當讓諸位過上安穩日子！”
　　話語徐徐傳開，可前方道路上，烏泱泱的人群只是看他壹眼，沒人開口搭理，陳靖緊抿嘴唇，放下手來，偏頭對左右輕聲道：
　　“走吧，不要傷他們。”
　　馬隊緩緩擠過人群離開去往前面，走向遠方才重新提起速度，往南的地界，接近河谷郡，在得到伏麟州三座城支撐下，陳輔決定向內裏延伸，布置出縱深的戰略，以此來對抗即將而來的隋軍。
　　眼下，由原來陳朝舊將帶領的壹支軍隊已開拔那方，陳輔此時也正在軍隊裏，擔任祭酒。
　　噠噠噠噠……
　　遠來的馬隊穿過道路、林野，更南的天空陰雲低沈，隱隱閃爍電光，沈悶的雷聲走過天際。
　　巡視的士卒聽到鐵蹄蔓延，偏去視線，過來的馬隊慢慢緩下了速度。
　　“下馬！”
　　陳靖擡手招呼壹聲，翻身下了馬背，附近巡邏的士兵認得領頭的青年是誰，連忙上前牽過韁繩。
　　那邊跟隨而來的百余名騎士紛紛下來，跟著陳靖壹起走過這方的樹林，拐過踩出的泥路拐角，視野變得開闊。
　　壹條小河由北向南，柵欄處理的軍營緊靠河岸，旌旗林立，兵馬進出，呈出壹片森嚴肅殺。
　　糧秣進出的後寨轅門，守衛的士卒見到牽馬過來的壹群人，兵器下壓，將他們攔下來，之前巡邏牽馬的士兵上前低聲附耳壹陣，讓開了壹條道，等對方過去，才問道：
　　“剛才那人是誰？”
　　“老哥不知？咱們陳朝的陛下啊。”
　　“哦……不穿龍袍還真認不出來，我是曹將軍麾下的，曹將軍起兵，就壹起跟過來了，沒見過陛下。”
　　“哪位曹將軍？曹守仁？”
　　……
　　陳靖走進軍營，問了祭酒陳輔在位置，身後跟隨的騎兵去修整，便徑直走去最中央的大帳，守衛帳口的近衛是見過這位青年天子的，手中長兵壹收，頓時收腹挺胸，昂起頭顱。
　　“見過陛下！”
　　“祭酒和曹將軍在裏面？”
　　“在！”
　　陳靖點了點頭，撩開帳簾大步走了進去，裏面，長案簡陋堆放著壹些軍情公文，燈火搖曳，照亮的帳內壹側，掛有壹副地圖。
　　須發花白的老人正與壹個中年將領指著地圖，手指圈圈畫畫，低聲交談著接下來的戰事。
　　聽到腳步聲，兩人回過頭，老人哈哈笑了壹聲，撫須迎上來，伸手托住想要施禮的陳靖。
　　“陛下怎的突然來了這裏？”
　　另壹邊，濃眉大胡的將領壓著腰間劍柄大步上前，來到老人後面壹點站定，雙手壹拱，垂下臉：“臣曹守仁，拜見陛下！”
　　“曹將軍不用多禮。”
　　陳靖扶起這位當年護送他與母親到天治的護衛頭領，陳朝滅亡後，他也成了俘虜，壹直潛伏軍中，自己與師父回來聯絡，想也未想便起兵響應，方才順利拿下了萬通郡，有了立足之本。
　　“師父，我過來，是忽然想到河谷郡靠近陸先生家鄉，當年也聽聞河谷郡的周學士與他相交甚厚，可算是恩師，攻城，我覺得……”
　　咳咳！
　　陳輔咳嗽壹聲，慈目陡然變得威嚴，“陛下，該換壹換自稱才好。”
　　“呃……也罷。”
　　那邊，陳靖不自在的笑了壹下，頓了頓語氣，重新開口。
　　“此次攻城，朕覺得不如派人聯絡，讓他勸說郡守投降，能不動刀兵最好，來時的路上，朕見黎民背井離鄉，躲避戰亂……”
　　不等他這番話說完，陳輔撫過頷下花白長須，闔上眼簾像是在思索，片刻，睜開眼睛，臉上露出笑容。
　　“上兵伐謀，陛下好計策啊，那周學士，為師也有耳聞，在此郡可謂名聲顯赫，有他勸說郡守，確實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先帝若能見到陛下這般用心，該是欣慰。”
　　眸底看著對面的徒弟、陳朝天子，重復了壹句：“妙啊。”
　　側面席位，陪襯的曹守仁也對這計策贊同，都是陳人，沒必要刀兵相見，不過他是行伍出身，考慮的周全。
　　“陛下、祭酒，若萬壹那位周學士不肯，該當如何？依臣想，先行派人聯絡，壹面抓緊趕造攻城器械，對方壹旦拒絕，便直接展開攻城。”
　　案上燈火搖晃，大帳裏安靜下來，陳靖皺著眉頭欲開口，師父陳輔卻先說起話，撫過長須搖了搖頭。
　　“斷然不會，周瑱乃我大陳飽讀書籍有學之士，誰人心裏沒有故國之念，曹將軍先派人潛進城，試探壹番吧。”
　　“是！”
　　曹守仁拖著壹身甲胄起身，朝陳靖拱了拱手，又向壹旁的陳輔施禮，大步走出軍帳，安排斥候去了。
　　軍中將領離開，帳裏氣氛舒緩了許多，陳靖起身坐到老人身旁，給他倒了壹碗茶水。
　　“師父，妳覺得周學士會隨我們壹道嗎？”
　　“會……”
　　放下茶碗的老人，碗底落去桌面，眼睛瞇了起來，語氣間自有壹股威嚴，回到這邊，就是想以余生光復故國，百年後也好對得起皇室歷代祖宗。
　　放去的碗邊，老人的手指不由用上了勁，‘啪嚓’陶碗頓時碎裂開來，口中也接上剛才未說完的後半句。
　　“……也必須會！”
　　轟——
　　天雷終於在陰雲中炸開，大雨嘩啦啦沖刷而下。
　　連天的鉛青的雨幕，遠方的城池浸在了壹片水汽之中，街道百姓撐開袖子遮在頭頂紛紛跑去街檐躲避。
　　城中某處宅院，古松探出院墻，在風雨吹打輕搖慢晃，前院裏，仆人端著茶水穿過珠簾交織的廊檐，敲響前方壹間房門。
　　不久，端著木盤進去，敞開的房門對面，映入眸子的便是三個古樸書架，壹本本書冊整齊排列，紫檀書桌上，筆架懸著大小不同的毛筆，其中缺少的壹支，正在壹個青袍老人手裏揮寫，勾勒兩個大大的乾坤二字。
　　須發全白的老人坐去大椅上，拿起這幅剛寫好的字，吹了吹上面的墨汁。
　　桌上茶水熱氣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