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乞第龍山

　　淯井，“泉有二脈，壹鹹壹淡，取以煎鹽。塞其壹，則皆不流，又謂之雌雄井。五代前蜀置淯井鎮、淯井刺史。宋置淯井監，以收鹽利。”
　　如今井上正自風聲鶴唳，已經閉寨自守，鹽戶們連同周邊種田的農夫，全都躲進了寨子裏。
　　寨子外頭，則有另外壹支軍隊，隊形散亂，衣著破敗，更像是壹群流民，不過穿著都是夷人服飾。
　　蘇油他們的到來，讓兩邊的人都驚疑不定。
　　壹千六百人的隊伍，士氣高昂，裝備精良，步卒全是標牌和長柄長刀，弩手手裏古怪的弩弓，整齊劃壹，壹看就是制式裝備。
　　可問題是，兩支隊伍漢夷相雜，夷人打的是漢人旗號——歸德，在藜，兩位將軍。
　　漢人則不是大宋紅衣軍服，穿的都是青麻襖子，比宋人軍服貼身太多，身上的零碎也多，皮帶，背筒，腰中短小的箭筒，還有壹把短劍，短劍柄前和柄後還各有壹個大環。
　　兩邊都憂心忡忡，這特麽到底是來幫哪邊的？！
　　阿囤烈傳下號令，紮寨。
　　幾天行軍的情報下來，蘇油了解到瀘州蠻也是遣巫師到過二林部祭殿禮拜過的，所以這裏也屬於教區，估摸著這仗是打不起來了。
　　見瀘州蠻營地中有人出來，蘇油揮手，讓巫師們前去交涉，自己帶著阿囤元貞和陳田來到淯井監寨門下叫門。
　　知軍和井監竟然不露面！上面露頭的人阿囤元貞壹下子就認了出來：“李老師！”
　　李運見到蘇油，滿臉羞愧：“李運慚愧，明潤，又見面了，元貞妳也來了？”
　　阿囤元貞喊道：“明潤帶著大家來救妳們，我哥哥和姐姐也來了。”
　　蘇油給了阿囤元貞壹下：“什麽救！就是來看看大家都有什麽難處。老師，讓我們進去吧？”
　　這下上面有冒出倆腦袋：“不行！妳怕不是來賺門的！”
　　蘇油從懷裏取出壹封文書：“這裏有趙轉運的文書，兩位看過便知。”
　　不壹會，寨子上垂下來壹個籃子，蘇油將文書放了進去。
　　又過了壹陣，直到蘇油都等得不耐煩了，樓上剛剛壹腦袋又伸出來：“妳就是蘇油吧？即便文書是真的，趙公此舉也非常不妥。將國事賦予區區十歲壹個孩童，恕老夫不能奉命。”
　　哎呀蘇油都楞了，這也太迂腐了吧？就妳這破寨子能擋住我？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這位是井監吧？那要依妳說，又當如何？”
　　井監說道：“妳有本事招來蕃軍，那就有本事誅除首惡，讓瀘州蠻退去。之後再讓那什麽歸德在藜將軍退回原州，我們方好敘話。”
　　蘇油怒道：“這就是妳們的解決之道？這就是妳們理解的朝廷羈縻之政？”
　　井監拱手道：“我知妳是馳譽西南的神童，但是並無官職在身，此乃朝廷公務，不是兒戲！”
　　蘇油冷笑道：“老子帶著壹千六百人來給妳們擦屁股，妳說是兒戲？妳們廢弛井務，激起瀘州蠻變，可知大軍壹動靡費多少？老子倒應該誇妳們奉公守法，報國盡忠？”
　　井監氣得那手指著蘇油：“妳……妳妳……妳口出汙言穢語，哪裏是什麽讀書人家……老夫乃朝廷命官，守土有責……”
　　蘇油都懶得再理他：“長寧軍知軍呢？他也是這意思？”
　　知軍露出頭來，嘆息壹聲：“明潤，妳就別為難我二人了，朝廷制度如此。妳如果願意幫忙，那就幫。如果不願意，就領軍退去。待瀘州蠻殺進寨內，老夫二人以命相抵便了。妳來之前，我們早做好了盡忠的準備，白綾都備下了。”
　　蘇油都氣笑了：“自戕救國，這就是妳們的解決辦法？妳們死不足惜，可井上的鹽戶，周圍的農人呢？他們就活該為妳們的無能陪葬？”
　　知軍只是拱手，不再言語。
　　蘇油拂袖轉身就走：“我大宋百姓何辜！多被妳們這樣的官員轄治！”
　　寨子上壹個聲音喊道：“明潤稍等，我下來陪妳！”
　　卻是李運。
　　李運翻過寨墻，從繩子上下來，對蘇油拱手道：“李運無能，無法說動他們，也辜負了明潤的托付。”
　　蘇油拱手道：“李老師，還要多謝妳傳信及時，事情才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運搖頭：“妳讓我回來安撫百姓，我勉力做到了，不過瀘州蠻，李運實在是無能為力……”
　　蘇油搖頭：“李老師，瀘州蠻也在瀘州下轄羈縻州內，他們理論上，也是我大宋百姓。”
　　李運滿臉慚愧：“是，我失計了。”
　　蘇油說道：“西南夷與西夏遼人不同，他們有向中國之心，中國奈何拒之？老師請跟我來，我們去看看他們到底有何要求。”
　　回到帳內，入眼就見壹個身形極為高大威武的蠻人，正在伏案喝酒吃肉。
　　身邊坐著壹個老巫師，表情非常尷尬。
　　見到蘇油身後的李運，那蠻人滿臉驚訝：“還以為淯井中的漢人都是懦夫，竟然也有大膽的。”
　　蘇油回到主位坐下：“妳就是這次鬧事的首領？”
　　那蠻人見壹個小孩上了主位，幾名巫師都站在他身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是怎麽回事兒？為什麽小孩兒能坐那位置？”
　　壹位巫師前踏壹步，怒聲斥責道：“放肆！乞第龍山！此乃諸族大巫，豈能容妳無禮！”
　　乞第龍山邊上年長的巫師匍匐而進，來到蘇油身前：“乞第粗鄙，不知大巫的威能，請大巫妳原諒他。”
　　蘇油說道：“妳起來，大巫所依仗的不是威能，而是公平與無私。我在二林部祭殿見過妳，妳背來了部落中壹塊白色的石頭，上面有個龍字。我記得。”
　　老巫師滿面驚喜：“正是，大巫當時還說我是巫師中少有能懂漢文的，還特意送了我兩本祭典。我壹直在認真研習。”
　　蘇油說道：“那妳該知道，巫師的作用，乃教化部民心懷善意。既然如此，妳們為何要攻打淯井監？”
　　巫師趕緊又匍匐下了：“大巫，我們沒有想要攻打淯井，每年我們都要與淯井交換貨品，今年我們同樣早早就準備下了……但是，但是我們送來這裏的時候，他們卻不收，這是要逼死我們，我們才來找他們理論……”
　　蘇油擡手指著乞第龍山：“我不聽妳說，那漢子，叫乞第是吧？龍山是妳的姓？”
　　那巨漢擡頭，用棒槌粗的手指抹了抹嘴巴：“對，我們祖上從武陵過來的，住在龍山上，就姓了龍山。”
　　蘇油說道：“那妳告訴我，為什麽淯井監不與妳們交換貨品，就是要逼死妳們？”
　　巨漢很生氣：“他們不給我們鹽！以前每年都要換鹽給我們，今年卻不換了，說是他們自己都不夠！”
　　“沒有鹽，我們就沒有力氣，就不能打獵種地，這就是要逼死我們！”
　　“鹽？”蘇油楞了。
　　巨漢嚷嚷道：“對呀，鹽！他們不給我們鹽！我們把糧食，蠻布辛辛苦苦背下來，他們偏偏不收。找他們論理，他們幹脆把寨門都關了！”
　　蘇油轉頭問李運：“老師，是這樣嗎？”
　　李運很尷尬：“呃……我回鄉後，主要引導鄉親們務農，不過想來這漢子說得是真的，今年淯井鹽務，的確比往年少了很多人手，應付課務沒問題，但是估計課務之外，所余應該不多了。”
　　蘇油暗暗的摸摸鼻子，鬧了半天，竟然是自己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