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某不認

　　跟隨著各地朝集使來到長安城的考生們大多居住在兩個地方，崇仁坊和平康坊。
　　崇仁坊逆旅多，酒肆多。
　　平康坊逆旅多，酒肆青樓多。
　　若是妳只喜歡喝酒作樂，那麽去崇仁坊比較好。但若是妳喜歡那壹口，平康坊就是最佳選擇。
　　但要想去青樓，錢財是必不可少的。
　　曹英雄家在江州也算是不錯，至少不差錢。
　　他們來了長安後，先去戶部報到和互保，在上報自己寓居的地方時，別人都是壹個，就這廝不但說了逆旅的名字，還說了壹家青樓。
　　“人吶，吃飽就要睡，可壹人睡覺有什麽意思？多冷？當然是要兩個人抱著睡才好。”
　　王輔木然坐在青樓裏，聽著曹英雄在喋喋不休。
　　從輸給了賈平安之後，他就是這個模樣，心喪若死。
　　“哎喲……英雄來了。”
　　老鴇見到曹英雄就像是見到了親爹壹樣，曹英雄側臉，老鴇毫不猶豫的捧著他的臉，用力親了壹口。
　　老鴇紅艷艷的嘴唇殘缺了壹部分顏色，她看著曹英雄臉上的唇印，捂嘴笑道：“英雄看著壹表人才，我都心動了。”
　　曹英雄嘟嘴，王輔目瞪口呆……
　　男人還能這樣？
　　老鴇猶豫了壹下，想到老曹給錢爽快，就用力親了下去。
　　“哈哈哈哈！”曹英雄摸摸嘴，對王輔得意的道：“妳從昨日就不吃不喝的，這是不想活了？”
　　王輔舔舔嘴唇，然後臉紅了，低頭不語。
　　曹英雄拍拍他的肩膀，嘆道：“誰能壹生都贏？妳可知世間最要緊的是什麽嗎？”
　　王輔搖頭，他自詡才子，但被賈平安兩首詩直接摧毀了壹直以來的驕傲。若是此刻去考試，多半會名落孫山。
　　“做妳想做的，不會後悔之事。別人妳管他作甚？他又不是妳阿耶，也不是妳阿娘，更不是妳的妻兒……妳在意他們作甚？妳下賤！”
　　王輔心中震動，茫然看著他。
　　曹英雄認真的道：“譬如說某就喜歡玩女人。玩女人能讓妳心情愉悅，能讓妳思慮輕松，能讓妳忘卻煩惱。”
　　王輔愕然，“真的？”
　　“妳竟然還是童子？”曹英雄捧腹大笑，然後吩咐道：“給某兄弟尋壹個疼人的，年紀大的，快！”
　　老鴇笑著去了。
　　少頃，壹個三十余歲的女妓來了。曹英雄把王輔推了過去，笑道：“好生招待某的兄弟，要溫柔些。”
　　王輔剛想掙紮，女伎攬住了他，在他的耳邊吹壹口氣。頃刻間，王輔就暈菜了。
　　曹英雄也叫了兩個女妓來相陪，晚些他笑道：“去聽聽。”
　　他壹手攬著壹個女妓上了二樓，傾聽著房間裏的動靜。
　　“妳……妳別過來。”王輔的聲音聽著就像是小白兔。
　　“郎君，歇了吧。”女妓聽著很溫柔。
　　“不……還早，對，時辰還早。”王輔找到了些抵抗的理由，“妳可讀過書？”
　　“奴沒讀過。”
　　“可憐，為何做了這壹行？”王輔悲天憫人的問道。
　　“家窮。”女妓想壹口吞了他。
　　王輔嘆道：“再窮也不能做這個呀！妳可想過從良？”
　　女妓微笑道：“從良……沒錢呢！”
　　“存錢啊！”王輔怒道：“妳每次都把錢存下來，如此天長日久，終究能為自己尋得自由，到了那個時候，妳尋個老實人嫁了，相夫教子豈不更好？”
　　女妓逼了過來。
　　王輔的聲音有些打顫，“回頭種個地，織……織個布，生……”
　　女妓壹下就撲倒了他。
　　“織布……要織布……相夫教子，做個好人……”
　　聲音被淹沒了。
　　晚些，曹英雄在大堂等他。
　　王輔走了下來，幹咳壹聲道：“某只是和她聊天，勸她上進。”
　　曹英雄挑眉，壹股猥瑣的氣息就這麽散發了出來，“是嘴對嘴的聊？”
　　王輔的臉紅了，強作鎮定的道：“沒……沒有。”
　　曹英雄知道他臉皮薄，起身道：“走，咱們出去轉轉。”
　　王輔面色壹變，“不去。”
　　曹英雄拍拍他的肩膀，壹臉老大哥的感慨，“論才華，妳就比某差壹點。可若是論做人，妳差的不是壹星半點，知道為啥要出去轉轉嗎？”
　　王輔剛想說妳的才華只配給某磨墨，聽到後面就搖頭。
　　曹英雄罵道：“某是看妳這人雖然孤傲，卻也有趣，這才帶妳壹程。人啊，他就不能郁悶，郁悶了就出去走走，走多了，就舒坦了。走不走？不走某另外尋夥伴去！”
　　這些考生天南地北的，大多素不相識，此刻就是結交的好機會。
　　王輔猶豫了壹下，“好吧。”
　　二人出了青樓，隨後在長安城裏轉悠。
　　長安城中能轉悠的也就是坊裏，不少坊裏都有寺廟或是道觀，進去轉悠壹圈，看看那些文人騷客留下的詩，也是壹個樂趣。
　　二人轉悠了許久，都下午了，這才準備回去。
　　剛走進壹個小巷子裏，曹英雄就覺得不對勁。
　　“有人在追。”
　　王輔回身，“誰會追咱們？”
　　話音未落，就見幾個大漢追了來，為首的指著他們喊道：“他們在這。”
　　臥槽！
　　王輔喊道：“快跑！”
　　可曹英雄紋絲不動，王輔轉身，就看到幾個大漢從前方沖了過來。
　　這是被堵住了，關門打狗。
　　“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喬東興走了出來。
　　他此刻看著毛光水滑的，說不出的瀟灑。
　　“曹英雄！”
　　看到曹英雄，他真的是氣不打壹處來。
　　“若非是妳，某怎會受此大辱？”
　　若非是曹英雄，那天他哪裏會跪下喊爸爸。
　　事後，考生們再遇到他時，那眼神都帶著笑意。
　　沒臉做人了啊！
　　除非收拾了曹英雄。
　　所以他和小圈子相熟的人借了些大漢，就為了堵曹英雄。
　　曹英雄說道：“妳自己打的賭，關某屁事！難道妳以後娶媳婦也得某為妳洞房？某倒是願意，就怕此後妳娘子看不上妳……”
　　這個畜生！
　　喬東興擺手，“打的他娘都不認識！”
　　眾人壹擁而上。
　　曹英雄毫不猶豫的沖向了邊上。
　　他噌噌幾步就爬上了圍墻，得意的道：“等明日某再來收拾妳。”
　　只要翻過去，他屁事沒有。
　　可王輔卻動了。
　　他面色漲紅，喊道：“某在此，誰敢動手？”
　　老曹請他去了青樓，那種感覺……壹言難盡，反正他覺得欠人情了。
　　於是……
　　我就叫喊壹聲，妳們無視我就好了。
　　可這些大漢卻認為他是壹夥兒的，壹擁而上。
　　砰砰砰砰砰砰！
　　瞬間王輔就成了豬頭。
　　墻頭再度冒出曹英雄的腦袋，他看著被圍毆的王輔，咬牙道：“義氣為先！”
　　他翻了出來，飛撲了過去，正好撲倒喬東興。
　　喬東興被撲倒，喊道：“弄死他！”
　　幾個大漢拉住了曹英雄，隨後……
　　喬東興喊道：“妳們此次休想過關！”
　　王輔被打的痛哭流涕，聽到這話喊道：“某才華橫溢……”
　　呯！
　　隨後他挨了壹拳。
　　喬東興冷冷的道：“才華橫溢有屁用，某是誰？若是想弄妳，輕而易舉！某今日再說壹句……”
　　他環視壹周，慷鏘有力的道：“妳王輔，曹英雄，此次算是白來了，對，就是白來了。”
　　他自信滿滿的指指王輔和曹英雄，然後揚長而去。
　　……
　　小半個時辰後，兩個鼻青臉腫，走路壹瘸壹拐的男子出現了。
　　“小王，妳可還行？”
　　王輔張開嘴，青腫的嘴角被扯動，好痛，“無礙！某身體強健。”
　　曹英雄的腿有些痛，他迎風挺起胸膛，“某從不怕這些，回頭打回來就是了。”
　　王輔痛苦的道：“喬東興說讓咱們考試過不了關。”
　　曹英雄昂首道：“他以為自己是誰？陛下？”
　　王輔吸吸鼻子，眼中有絕望之色，“他是關隴的人。”
　　曹英雄的腰壹下就軟了，“那怎麽辦？”
　　二人絕望的相對壹視，曹英雄突然笑了起來，“某有辦法了。”
　　晚些二人來到了皇城前。
　　“求見賈參軍？”守門的軍士皺眉看著這兩個像是剛被蹂躪了壹百遍的男子，“為何？”
　　王輔嘴唇嚅動，覺得沒臉見賈平安。
　　曹英雄卻壹本正經的道：“某是賈參軍的表弟。”
　　軍士仔細看看他，曹英雄怒道：“某剛看到壹群惡少欺淩弱女子，就和他們打了壹架，看什麽看？”
　　“竟然是個英雄。”軍士去尋賈平安。
　　“表弟？”
　　老賈家不是除去楊德利之外都滅了嗎？哪來的表弟？
　　等到了皇城外，看到兩個被打成豬頭的男子，賈平安壹頭懵逼，“妳們是……”
　　曹英雄壹下就跪了，抱住賈平安的大腿，仰頭喊道：“賈參軍，某是英雄啊！求妳為某做主！”
　　“英雄？”賈平安仔細辨認，才認出了曹英雄，“妳這是……”
　　曹英雄的淚水說來就來，“那日某為妳說話，那喬東興壹直懷恨在心，今日他堵住某和小王，我二人……被痛打了壹頓。”
　　他淚如湧泉，就像是看著父親般的孺慕。
　　賈平安下意識的摸摸他的頭頂，“起來，咱們尋個地方說話。”
　　晚些，三人來到了賈家。
　　“那喬東興說要毀了某和小王的科舉。”曹英雄眼中的淚水有滑落下來，痛苦不堪。
　　王輔擡頭，目光復雜的看著賈平安，“他出身關隴，和那些人認識，賈參軍，那些人權勢滔天，操控科舉輕而易舉，我二人……”
　　他突然捂著臉，“某出來時，家人相送，某說定然載譽歸來，可如今……”
　　淚水從指縫中流淌出來，王輔哽咽道：“壹定是某先前去了青樓的緣故，某當初都想好了，壹定只和娘子睡……可今日卻……”
　　兩個大老爺們在悲泣。
　　咚咚咚！
　　賈平安輕叩桌面，等他們擡頭後，說道：“此事……某來想辦法。”
　　曹英雄是為他說話，這才被喬東興打擊報復，而王輔多半是被牽連，賈平安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二人隨後回到了住所，因為害怕後續被繼續報復，所以王輔搬來和曹英雄壹起住。
　　夜幕降臨，王輔在哽咽。
　　壹個誌向遠大的年輕人，本想通過科舉來改變自己的未來，可現在卻得罪了小圈子，以後怎麽辦？
　　他心中茫然，壓根就尋不到解決方案。
　　曹英雄在踱步。
　　聽著哭聲，他嘆道：“賈參軍說他來辦……”
　　王輔搖頭，“朝中全是他們的人，賈參軍如何是對手？這話……定然是安撫咱們的。”
　　曹英雄撓撓頭，“那可怎麽辦？某若是考不中，回家怕是會被逼著閉門讀書，再也出不來了。”
　　王輔呆呆的看著窗外，“考不中，咱們怕是……要完了。”
　　窗外壹陣冷風吹來，二人打了個寒顫。
　　他們的心，就和這冷風壹樣，涼透了。
　　……
　　此刻，喬東興和幾個考生喝了酒，興高采烈的出來。
　　“明年，明年某壹定能過關。”
　　小圈子的人比較看好他，科舉只是個過場罷了。
　　隨後就是吏部銓試，那也是走過場。
　　也就是說，他的未來已經被註定了，就是做官。
　　哈哈哈哈！
　　燈火通明的平康坊裏，喬東興的笑聲格外的刺耳跋扈。
　　他雙目有神，看著過往行人時帶著不屑之色，那等青雲直上的期待感，讓他腎上腺素噴發。
　　“走，去青樓！”
　　壹行人隨後去了青樓。
　　就在隔壁的小巷裏，許多多垂首，在聽著惡少的匯報。
　　“他們剛進了青樓，最多半個時辰就會出來。”
　　許多多問道：“為何半個時辰？”
　　因為男人最多也就這樣了啊！惡少：“……”
　　壹個惡少賠笑道：“兄長，脫衣裳，上床，穿衣裳，加起來壹刻鐘就差不多了，他若想裝厲害，會多停留壹刻鐘，如此就是小半個時辰，再加上給錢，磨蹭壹番，半個時辰最多了。”
　　許多多這才知道了。
　　她皺眉道：“說說這些。”
　　她既然做了老大，這些事兒不知道怎麽行？
　　晚些，她全明白了。
　　惡少說的口幹舌燥的，“兄長，回頭妳尋個男人，好歹也……”
　　許多多皺眉：“為何要尋男人？”
　　“他出來了。”望風的惡少低聲說道。
　　許多多指指外面：“帶了來！”
　　春風得意的喬東興隨後被蒙著麻袋帶進了小巷裏。
　　“喬東興？”
　　壹個惡少沈聲問道。
　　“嗚嗚嗚……”
　　許多多上前，示意解開他的手。
　　雙手壹得自由，喬東興就想去拿堵住自己嘴的布團。
　　壹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賈參軍向妳問好！”
　　喬東興愕然擡頭，黑暗中，他看到了瀑布般的長發在飛舞。
　　刀光壹閃而過。
　　“嗚……”
　　……
　　王輔和曹英雄躲在房間裏好幾日，就擔心再被報復。
　　直至有人來邀請他們去聚會，這才敢出門。
　　人多的時候，喬東興再牛筆也不敢動手。
　　大夥兒壹路去了曲江池，有人問道：“喬東興呢？”
　　作為這壹批考生中的風雲人物，每壹次聚會都有喬東興。
　　“來了！他來了！”
　　王輔和曹英雄畏懼的往後躲。
　　喬東興來了。
　　他被壹群考生簇擁而來，看著排場不小。
　　曹英雄覺得今日不妙，但要想跑路的話，又有些傷自尊，就淡淡的道：“小王，某想拉肚子……”
　　王輔也是如此，二人相對點頭，就準備跑路。
　　“喬兄，妳的手指頭……”
　　有人壹聲驚呼，曹英雄看去，喬東興的左手竟然被包紮著，而且……看著少了後面三根手指頭。
　　喬東興舉起了左手，悲憤的道：“就在三日前，某夜裏被人套了麻袋，隨後被人壹刀斬斷了三根手指頭，今日某請了大家來，就是想說說此事……”
　　“報應啊！”曹英雄沖著王輔擠眉弄眼的，“小王，某莫非是有神靈庇佑？才被喬東興打了壹頓，這不他就被人砍掉了三根手指頭。”
　　王輔搖頭，“某小時候出生時，家裏的母雞突然打鳴，阿翁說這是女神靈下凡來道賀。”
　　曹英雄定定的看著他，“小王，妳家厲害。”
　　王輔，“什麽厲害？”
　　“吹噓厲害！”
　　這邊在嘀咕，那邊的喬東興含淚道：“黑暗中某沒看清是誰動的手，可那人在動手前卻說了壹句話……”
　　他眼睛瞇著，就像是壹條毒蛇，那恨意幾欲滔天，“那人說……賈參軍向妳問好！”
　　他舉起包紮著的左手，“只是壹刀，就斷了某的三根手指頭，那還是黑暗中，必然是好手才能辦得到。這等好手……百騎裏最多！而賈平安在百騎裏說壹不二，此事某已經請家中的長輩做主，壹定要嚴懲兇手！”
　　“竟然是賈參軍？”
　　曹英雄只覺得壹股暖流在眼眶裏流動，他想到了自己在皇城前跪求賈平安時的心情，那時的他惶然不安。
　　而後賈平安告訴他們二人，這事他來辦。
　　當時他們都覺得這是搪塞。
　　可只是過了幾日，賈平安悍然壹擊，喬東興就少了三根手指頭。
　　這手段堪稱是雷厲風行！
　　感人肺腑……
　　曹英雄含淚看去，王輔震驚的看著他，“賈參軍竟然為了我等出手，某卻還覺著他只是搪塞，羞煞某了！”
　　曹英雄點頭，唏噓道：“這等男兒，某怎會錯過？走，去尋兄長。”
　　“兄長？”王輔麻了，“他比咱們小。”
　　“達者為先！”
　　二人去尋賈平安，可賈平安此刻卻被帶到了雍州州衙裏。
　　堂上，道貌岸然的許敬宗厲喝道：“賈平安，有人告妳傷人！妳可認了？”
　　邊上來監督的大理正徐源眨巴著眼睛，覺得自己壹定是幻聽了。
　　審案是這樣的？
　　不該是先拿出證據來震懾嫌犯，詢問他當時所在，以及可能的嫌犯當時所在。
　　妳這個壹開口就問嫌犯認不認……
　　這特娘的誰會認？
　　他看向賈平安。
　　“這是汙蔑！”賈平安悲憤的道：“某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