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悲

　　“要與諸君提前道別了。”
　　靈安學府，古典雅致的教學樓內，杵著木杖的老先生正對滿堂學生鞠躬致歉。
　　學生們都沈默著，盯著這道蒼老身影。
　　只見老先生朝他們笑了笑：“年輕人總覺得生死別離之間有萬鈞之重，反倒是年紀大了，看得開些，只是遺憾未能陪諸君走到最後，我這身體，是再難撐下去了……”
　　笑容壹如既往的溫柔和藹。
　　“可能壹些同學已經註意到了，在座各位是我最後壹屆學生，執教諸君之後，我便沒再接手下壹屆，那時便已經想到這壹刻了。”老先生悠然說道，“這本沒有什麽，人生天地之間，本就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只是當初我本以為能陪諸君走完大四，或許再好壹些，可以出席諸君的畢業答辯，院上對我們《空間與位面學》的同學們總嚴格得很，若我去了，他們會收斂些，諸君的答辯也好過些……
　　“是我低估了它。
　　“仔細想想，還是該與諸君道個別，人生之事，該有始有終才是。”
　　有壹名同學開口問道：
　　“歐老師您在哪裏休養？我們來看您！”
　　“這就不必了。”
　　老先生笑呵呵的拒絕了：“我聯系了壹名主攻靈衰癥的院士，去配合他做些研究，也許還能造福社會。”
　　說著頓了壹下：“況且靈衰癥狀不太體面，那樣的我，也不願示以諸君。”
　　“什麽時候呢？”
　　“明日就去。”
　　同學們又都沈默下來。
　　“就此分別吧。”
　　老先生用盡力氣停止腰桿，亦擡起頭來，目光壹壹掃過教室內的所有人。
　　有人往常便開朗，有人只是習慣開朗，有人自卑有人外向，有人沈默有人好動，有人熱情有人冷漠……作為本專業執教課程最多的壹名老師，三年多以來，他認識了每壹位學生，記住了每位學生的名字。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多行路，多駐足，多擡頭，多低頭，多仰望星空，多環顧身邊，多行好事，少管他人冷眼。
　　“願諸君都前程似錦，功不唐捐。”
　　教室內陷入了長久的安靜，年輕人們未經別離，壹時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老先生朝他們鞠躬，他們才連忙雜亂的起身回禮，推動桌椅的聲音響成壹片。隨即有人保持站立，有人坐下來，在茫然無措之中，又見老先生杵著木杖，轉身率先走出教室。
　　寧清依然坐在窗邊，沒有起身。
　　窗外風景已秋。
　　恍惚間她好像想起了大壹入學時——
　　老先生是多數人景仰的學界大能，很多同學對於宇宙、空間與位面的興趣乃至啟蒙都來源於老先生，可以說很多人是沖著老先生才報名的靈安學府這個專業。
　　當時第壹堂課，大家都充滿期待。
　　想見到他，緊張又害怕。
　　隨著上課鈴響，老先生端著水杯走進來。
　　此刻兩道身影重疊，大家終於發現，三年間老先生老了好多，身影也消瘦了。
　　漸漸有同學拿著書起來，沈默的走出教室。
　　“……”
　　寧清眼神平靜，內心卻像是堵了什麽壹樣難受，呼吸變得更費力了。
　　早有所料，還是會傷感啊。
　　秘宗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滿堂學生，不都早料到了這壹天，不也都還是會傷感麽……
　　而悲傷的感覺她已快要忘記了。
　　上壹次是家裏搬家的時候，從和陳舒壹個小區搬往城郊的院子，小時候人傻，既怕見不到他了，又怕與他距離遠了之後他就不會再與自己那麽好了。若是他對別人好了，便更不能接受了。
　　此後她幾乎沒有悲傷過。
　　寧清就是這麽壹個感情淡薄的人。
　　此時重新拾起這種感覺，壹時之間很不適應，不知該如何應對。
　　寧清皺著眉頭，細細體會。
　　三年多的教導，回憶壹壹卷上心頭。
　　最終泛起了苦澀的味道。
　　直到同學逐漸走空，風貫穿了整間教室，由左邊吹進來，又自右邊離去，下壹個上課的班級到來了……
　　寧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拿出了手機，屏幕停留在飛信界面。
　　頂上顯示著“陳舒”兩個字。
　　原來人在悲傷時會下意識找最親近的人。
　　寧清忽然又想起了小時候，是她六歲的時候，認識陳舒壹年，第壹次向這個鄰居小孩分享難過，也許是從那時候開始信任他的吧，接著慢慢變得親近，變得依賴。
　　原來她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
　　原來她對他的依賴從未減少過。
　　寧清終是抱著書站了起來。
　　手機上只發出了壹條消息——
　　寧清：晨昏好像開了
　　……
　　小院秋千靜置，上面坐著壹個清美的女子。
　　在她面前站著壹個男子，壹只手放在她肩上，另壹只手無聊的繞著她的頭發。
　　“生老病死，是誰都避免不了的事，離別也是世間的常態，看開壹點，就會發現聚散之間的美。”
　　“抱我。”
　　“唔……”
　　陳舒又上前了壹點點。
　　寧清便將自己的臉埋到他的肚子上，雙手環住他的腰，靜靜呼吸之間，能聞到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片刻後她才將頭偏過去，用壹邊臉頰感受他的體溫，眼睛則盯著滿院花朵。
　　陳舒雙手抱住她的後腦，亦能感受到她發絲下的溫度。
　　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比往常柔和些：
　　“我想起了小時候。”
　　“什麽？”
　　“以前搬家的時候。”
　　“怎麽了？”
　　“我也很想抱妳。”
　　“但是妳沒有。”
　　“是的。”
　　寧清頓了壹下，依然環住他腰，這才說道：“那時候我不好意思。”
　　“看來妳臉皮長厚了。”
　　“……”
　　寧清不知該傷心還是該想笑，最終混合反應生成了生氣，她環住他腰部的手拍了他壹下，以表示不滿。
　　“打我幹什麽？”
　　“想打妳。”
　　“誒，為了讓妳更好的體會‘悲’，我是不是不該太勸妳？”
　　“隨妳。”
　　“那我給妳做好吃的，妳想吃什麽？”
　　“不知道。”
　　“emmm……”
　　陳舒只稍作思考，腦子裏就冒出了壹長串菜名兒，隨即揉了揉寧清的腦袋，揉亂她的頭發，這才將她放開：
　　“那妳要和我出去買菜嗎？”
　　“要。”
　　“走吧。”
　　陳舒把她拉起來。
　　在拉的過程中，他感受到了剛剛好的重量，顯然這個姑娘在配合他將她拉起來，而不是他壹用力，她就配合的主動站起來……也許她是在體會這個過程，以從中得到安慰。
　　陳舒不由露出了壹抹笑意，伸手捏住寧清的臉扯了扯：
　　“妳和小時候壹樣了。”
　　這個姑娘現在只比他矮壹點點，站在他面前壹言不發，任他捏著臉，而在他印象當中，由於女生發育更早及天人血脈的原因，在兩人的成長過程裏，有並不短的壹段時間，她都比他要高壹些。
　　半小時後。
　　檸檬商場。
　　依然是陳舒走在前面，寧清推著小推車，在後面跟著。
　　超市人來人往，都是生活味道。
　　陳舒喜歡東看西看，明明是些不買的東西，甚至有從未買過的東西，他偏都喜歡湊過去看，有時還會拿起來仔細看配料表與營養成分表，每個貨架都不錯過。
　　壹直以來他都是這樣的。
　　時光好像靜謐如常。
　　看著小推車裏逐漸多了壹些食材，寧清依然沈默不言，只跟在他後面，心卻漸漸平靜下來。
　　有壹點陳舒並不知道——
　　其實只要他在她身邊，他們待在壹起，就已經是對她的安慰了。
　　悲情無疑是沈重的。
　　可如果有另壹個人替妳分擔，就會輕松許多。
　　“吃不吃雪糕？”
　　“……”
　　寧清沈默了幾秒，才堅定的回答道：
　　“要！”
　　“小布丁？”
　　“嗯。”
　　小推車裏又多了兩樣東西。
　　結了賬，兩人提著東西，壹人拿了壹根雪糕，邊吃邊往回走。
　　奶味混雜著甜味，最能驅散不快，冰冰涼涼沁入心脾。寧清的裏面有葡萄幹，每次吃到都酸唧唧的，恰好是她所喜歡的味道，於是往回走時，天空也明媚了幾分。
　　小院外停著兩輛迷妳摩托車。
　　壹輛是寧清原來那輛。
　　另壹輛是嶄新的，和她那輛同壹型號，卻是隔了很多年的新款了，還沒有上牌，和她那輛放在壹起。
　　陳舒疑惑的推門進去。
　　壹只白貓端坐於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直到門外傳來開門的響動。
　　“姐夫。”
　　小姑娘立馬停下來，扭過頭向姐夫分享：“看見我買的小摩托車了嗎？”
　　“看見了。”
　　“清清，看見我買的小摩托車了嗎？”
　　“……”
　　“我的是新款！而且是新的！”
　　“……”
　　“新款比老款好看！”
　　“……”
　　“妳姐姐現在在體會‘悲情’，傷心著呢，妳別惹她了，小心她把妳打死，給修行來個加速。”陳舒笑著制止了她的作死行為，隨即又問，“怎麽想到買摩托車了？”
　　“我不想坐酸奶姐姐的車了。”小姑娘說，“以後妳們出去玩，我就騎著我的小摩托車跟著妳們。”
　　“多少錢啊？”
　　“我買的頂配，9888。”
　　“和妳姐姐以前買的壹樣啊。”
　　“沒有漲價。”小姑娘說完，忍不住補充壹句，“但是新款升級了很多東西的，比老款性能好很多。”
　　“好了好了，別刺激妳姐姐了，妳先在院子裏玩吧，我們去做飯去了。”陳舒連連對她擺手，隨即用壹只手推著清清的肩膀，往廚房走。
　　小姑娘站在原地，手上拿著鑰匙，用壹根手指串著，甩著轉圈圈。